陈贤锋 编辑 王秀华

　　我的生日是晚秋的最后一夜。淅淅沥沥的雨把小城冲洗得干干净净，一片瓦、一块砖、一棵树、一丛草都显得格外鲜亮精神。此时，冬寒已经迫不及待地向我逼近。窗外的雨时紧时松，这会儿又下紧了，敲打着窗玻璃“乒乓”作响。我的记忆之门随之打开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
　　我家从曾祖父，至祖父，到父亲都是一脉相传。为此，祖母常唠叨，以往没少受别人的欺负。在我出生的时候,已经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了。当外祖父听父亲说又添一男丁时,带着外祖母一路奔跑来。因为太过兴奋，他把外祖母落下近两公里之远，一进门就拿胡子扎我的脸，直夸“这小子可爱,虎头虎脑的”。

　　外祖父当年是个极有势力的人物，让许多人望而生畏。他是个重男轻女的主。我的母亲生下我三姐时,他厌恶地说,“不争气,还是个没柄的妞,快扔茅房里去”。他把母亲气得哭了好几夜。三姐打小身体就弱，多病、好哭,林黛玉似的。有时候母亲生气了就说:“先天不足，奶水不够，还不是叫你外祖父气的，重男轻女！”母亲生气的时候也挺吓人的。外祖父的话三姐到现在还记得。每每提起这事,她便说自己打小就是个舅舅不爱、姥姥不疼的可怜人。母亲生下哥哥和我以后，便变得喜气洋洋，干起家务也有劲儿了。父亲说：“你母亲生下你以后，连脾气都变了，变大了，变娇气了，说起话来都像老太太使唤丫头了。”

　　外祖父是个一言九鼎的人,在地方上威望高且霸道。我的母亲目不识丁,又其貌不扬，不知怎的，竟打听上了父亲。两家相隔七公里路,交通不便又缺少沟通。当外祖父带人来父亲家说亲时,父亲都傻了——既怕得罪外祖父，又想拒绝这门亲事。听说当时外祖父是连哄带吓地把我父亲“拿下”了。

　　当年父亲是个美男子,又是当地为数不多的高才生,谁家需要写写画画的总是找父亲帮忙。他十八岁就当上村里的砖瓦厂厂长,戴着全村唯一的奢侈品——上海三星双狮牌手表。那时暗恋、明恋父亲的人很多,可父亲只对一位来自上海的女知青一往情深。女知青下放在砖瓦厂当会计,工作上的交流增进了友谊,擦出了爱的火花。父亲哪里想到外祖父会棒打鸳鸯。

　　外祖父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。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,现在也记不住他的音容笑貌。现在很多老人提起他,都竖大拇指：“硬汉一条,做事情滴水不漏,很有魄力的爷们。”

　　父亲娶了母亲后,本来不被看好的一对,竟相处得出奇和睦,这大出所有人的意料。在我的印象里，他们两人小争执后,总是父亲笑着说,你这蒙人,我不和你吵,会被人笑话的。在我慢慢懂事的时候，也曾悄悄问过父亲,你爱母亲吗？父亲笑着说：“小子你想知道啥？别听邻居嚼舌根,你母亲其实也是个苦命的人,既然你外祖父把她交给了我,我总不能让她受苦。”

　　窗外的雨一直没停,下得我心里挺畅爽，竟渐渐地感到了些醉意，也不知道是那些旧事醉的人，还是因为父亲酿的白酒醉的人。